桥殇
三、“爸爸没为你们造一座牢固的桥”
当我和陆董到达宾东大桥时,天已放亮,现场一片混乱。
四号五号桥墩在河中心,坍塌之后就形成了一个凹字形。两端封锁线外,挤满了打算过往的车辆,消防、公安倾巢而出,维护现场秩序,开展事故救援。
见我们到来,已是宾县县长的岳振华阴着脸,眼睛充血,对陆董说:“这就是你造的好桥!”陆董说:“岳县长别急,坍塌原因还需要调查。有没有造成人员伤亡?”岳县长说:“还好是在凌晨,只有一辆出租车掉下去,卡在断裂的桥墩上,司机当场死亡,两位乘客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。另外有一辆大货车沉入水里了,司机下落不明,正在组织打捞。”
陆董小心翼翼地问:“岳县长,你看我能帮着做点什么?”
“你说该做什么!”岳县长恨恨地说,“回你公司呆着,准备接受调查,市委的事故调查小组上午就到——”又转向我,说,“你到医院去,看一下两个伤员的情况,如果不行,立刻转到市里省里抢救,不能再死人了!”
在赶往医院的路上,我又拨了妻子的电话。
还是关机!
正在组织抢救的是县医院的史副院长,我们到达的时候,他正从急救室出来,身上还沾着殷红的鲜血。
“大人已经不行了,胸腹多处大出血。小孩情况稳定,只受了些皮外伤!”史副院长简单地跟我介绍了一下情况,然后进办公室打电话去了。
我的心抽了一下,急忙跑进急救室,手术台上白布单已经遮住了死者的脸,两个护士正在整理手术器具。我问:“是男的还是女的?”
“女的。”
“那个受伤的小孩呢?”
“是个小姑娘。”
我实在没有勇气去揭开那块白布。我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,这只是巧合,我的妻子和女儿这会儿正在H市的某个宾馆里睡觉呢。
“她在哪间病房?”护士被我变了调的声音吓了一跳,诧异地看了我一眼,回答说:“204。”
204病房离抢救室也就二十多米,可我足足走了十分钟。而病房里头上缠着绷带的,正是我的女儿妮妮!
这太残酷了,我顿觉天旋地转。
“爸爸,妈妈呢?”妮妮见到我,脸上闪出了笑容。我挤出一丝笑,说:“妈妈在隔壁的病房里。妮妮身上哪里还疼吗?”妮妮说:“膝盖还疼。都怪我不好,妈妈本来要住旅馆的,我说住旅馆的钱都够打两个的了。”
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,抱着女儿说:“不怪妮妮,都怪爸爸,爸爸该死,爸爸没为你们造一座牢固的桥。”
四、“我有重要情况举报”
三天之后,我把妻子送进了城东陵园。女儿还在医院,没敢接回家,我不敢想象,如果妮妮问我要妈妈,我该怎么回答。
空荡荡的家里,忽然有了一种腐朽的气息,电视机柜上那张全家福,一夜之间褪去了色彩。幸福离我越来越远,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。
门铃响了。吴斌走了进来。
“这两天在忙大桥的事,没抽出时间来送送嫂子,节哀顺变。”吴斌这时已经是市建委的主任,身体开始发福,言行处事更显沉稳老练。
我冷冷地说:“这是报应!”
“这么想就不对了,这只是个意外。”吴斌淡淡地说,“从宿命论的角度来看,也是嫂子福分浅,合该命中有此一劫。你别太自责了。”
“宾东大桥的事有结果了吗?”我问。
“事故原因已经调查清楚了,今天下午就会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。一是连日暴雨,造成上游多处塌方,洪水裹挟大量山石冲击桥墩。二是河道违章采沙作业严重,导致河床下沉,动摇桥基。三是大桥设计存在缺陷,当初对桥墩梁横向振动的预防,没有做具体的定量分析和安全要求。另外,公路运输的普遍超载,也有一定的影响。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,好好休息一段时间,带妮妮到姥姥家住段时间吧。”
我感觉全身的血一下沸腾起来:“吴斌,你知道,这不是事实!”
吴斌愣了一下,诧异地看了我一眼:“你说什么?”
“事实是古安公司当初建设大桥的时候,根本没按标准使用水泥钢筋,桥基深度也远远没达到设计要求。宾东大桥根本就是豆腐渣工程!”我吼道。
“老同学,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,遇事还是沉不住气。”吴斌丢给我一支烟,自己也点了一支,“你以为市委事故调查小组个个都是傻子,哪个不是行家?可你想过没有,古安集团牵涉的不光是你我,不光是他陆文华,包括岳县长和市委诸多领导,谁能撇得清干系?再说古安作为宾县利税大户,它倒了对谁有好处?再说,如果古安的样板工程都是豆腐渣,那它的新苑小区、椿香景苑,还有它承建的汽车东站候车大楼、鸿安大厦是什么!宾东大桥的事处理不妥当,是会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问题的,是会影响宾县的和谐稳定的,谁能担当得起这个后果?老同学,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,可遇事要往深处想,不能感情用事啊!”
吴斌走了,而我也作出了自己的决定。
妮妮的人生还很漫长,她还要过很多的桥,进很多的教室,涉足很多的公共场所。我为妻子准备了一座致命的桥,不能再让女儿走进那些随时可能垮塌的建筑了。
我拿起了电话:“省纪检吗?关于宾县宾东大桥坍塌事故,我有重要情况举报!”
时间:2022-06-14 作者:爱开大学生 来源:爱开大学生 关注: